许你浮生未歇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
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致朱一龙

壁雪

  时间晃眼而过,到了大婚之日。万马堂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时候了,万马堂的大小姐、武林第一美人的大喜日子,四处张灯结彩,红灯笼和喜字随处可见,厨房早早开锅,茶水、点心、今日的菜品,人人忙的脚不沾地,仆人穿着喜庆的衣裳进进出出,端茶送水、引导客人,就连马空群都一大早到了茶厅接待客人。宴客的场地摆满了桌椅,客人陆陆续续坐下,一时间人声鼎沸,各个门派门人或是熟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热闹非常。

  不过两个时辰,马芳龄的贴身丫鬟已经过来了几次,她穿着一身粉色的新衣服,整个人明艳活泼了不少,脸上带着笑说:“姑爷可别嫌奴婢烦,今日有多少人看着,就是为了小姐和姑爷的体面今日也不能出一点岔子,小姐上心的很,才吩咐奴婢处处仔细着!”傅红雪本性淡漠,对此并无想法,当下也只是点点头,面无表情的道一句劳烦姑娘罢了!丫鬟也知晓傅红雪的性子,也不觉的如何,又笑道:“时辰还早,劳烦姑爷先在房间等候,奴婢先退下了!”说罢矮下身行了一礼,才退下了。傅红雪已穿了婚服,婢女又想替他束发,被傅红雪拒绝了。他温和道:“我不习惯别人替我束发,你们退下吧,我自己来便可!”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交换了几个眼神,到底是不敢逆他的意,无奈退下了。

  傅红雪挽了平日的发髻,又将旁边的碎发编成辫子,用带子一并捆了,便扎好了一个一个简简单单的高马尾。傅红雪抬眼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额间点了一朵红色的眉间花。听嘴快的婢女说这是他们的习俗,傅红雪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万马堂这样充满血腥和仇恨的地方竟然也会有婚嫁的习俗。傅红雪穿着大红色的婚服,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没了手里朴实无华的刀,换掉了常年穿着的黑衣,竟是跟普通人家的青年新郎没什么区别,隔着几堵墙听见外面人声鼎沸,恭贺之声不绝,倒似今日真的有一场盛大的婚宴一般。傅红雪不由得嗤笑了一声,人生如戏,不过如此罢了。

  又过了一会,婢女敲了敲门框,隔着门板低声提醒道:“姑爷,时辰到了!”傅红雪回头想答应一声,突然肺腑处剧烈疼起来,面目扭曲了一瞬,咬着牙到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婢女没得到回应,疑惑的提高了声音问道:“姑爷?”

  傅红雪神色如常的从怀里掏出纱巾拭去了嘴角流下的黑色血液,对着镜子确认脸上没有异状后,温和回道:“我知道了!”婢女止了想要推门的手,待傅红雪过来开了门,才让小厮把红绫斜着束在傅红雪身上,待小厮退下,又细细看过了,确认没有一丝错的地方,便低头行了礼,道:“既然都安排好了,时辰已到,姑爷请。”傅红雪点点头算是回礼。婢女在前头引导,傅红雪抬脚走了几步,似有所觉,回头顺着被注视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角落处有一片几乎隐于黑暗的黑色衣角,往上延伸到黑暗的角落,再如何都看不清了。傅红雪不知为何,心脏突然闷闷的疼起来,眼睛酸酸涩涩的似有泪流。这么多年,他满心满眼都是仇恨,这个人陪他这么久,为他付出那么多,一颗心都捧到眼前了,他竟没能察觉。如今这一遭,自己权当了报恩,将来等自己……这个人又当如何呢?

  思绪万千,不过一瞬。这一回眸连在前头引路的婢女都不曾发觉,傅红雪不再留恋,稳步走着,跨过门槛,身影渐渐没入层层叠叠的绿荫中。

  傅红雪的身影被墙壁和花圃挡住,连城壁才不舍的收回了追随的目光,左右无人,静悄悄的,他耐心等了一会,一个下等仆役模样的人拿着扫帚默默的走了过来,待走近了,他一边低头假装扫地一边低声恭敬道:“盟主,都准备好了,待傅公子一有行动,兄弟们立刻就能冲出来,绝不会有任何人能腾出手帮那马空群,想必以傅公子的功力,必能手刃仇人,全身而退。”连城壁筹谋了许久,自然知道此事已是胜劵在握,纵是其中一两环出了差错,也影响不了大局。傅红雪的事他再上心不过,所耗心力比起当初筹谋武林盟主之位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理说已是天衣无缝,他可高枕无忧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总觉得空空的,仿佛有很关键的什么事情被忽略了,可是自己私底下已经将所有人和事都过了许多遍,整个计划环环相扣,无懈可击,只要杀了马空群,就能把傅红雪带回无垢山庄,现下傅红雪已经接受了他,再没有别的事情可计较的了。

  只要杀了马空群!

  连城壁强行压下心底的不安,不再犹豫,淡淡道:“按计划行事。不可莽撞贪功,马空群狡猾奸诈,并非易与之人,若小看他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们。盯紧你手底下的人,若出了一点差错,我唯你是问。”

  “属下明白”那人左右看了,四处无人,便弯腰抱拳行了一礼,又拎着扫把慢慢的走出去。

  “慢着!”

  那人停住,谨慎的左右观察了一遍,确认无人,双手作揖道“庄主还有何吩咐?”

  连城壁脸色阴晴不定,犹豫再三后低声吩咐道:“你盯着傅红雪,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要出手帮他杀了马空群,不要让马空群有喘息的机会,其他事我会处理,你只记住一点,傅红雪绝对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属下领命!”

  傅红雪拿着一截红绫带,另一头被马芳龄握在手里。他慢慢沿着人墙组成的路往前走,脚下是血色的红毯,身边是嘈杂喧嚣的欢呼,那个造成他和母亲一生悲剧的卑鄙之徒就坐在高位上,面上带着笑,等着自己向他行跪拜父母之礼。傅红雪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山血海之上,可是他已经不是当初单纯的江湖侠客了,至少,他已经学会伪装情绪了。傅红雪面上冷漠,依稀却有几分笑意,却似万年冰山为这婚事融化似的,衬上这做工精细的红衣,平日里总是冷硬的面容竟生生显露出几分魅意。

   “从前倒不觉得,这傅红雪,容貌生的很是不错啊!”

  “是啊是啊!”

  “配着这武林第一美人倒是郎才女貌,相得益彰啊!”

  “哼,傅红雪投靠了万马堂,以后还不知万马堂如何嚣张。”

  “唉,以后我等也难免要依附于马空群了!”

  “有盟主在,岂容他猖狂?”

   “是啊,盟主年纪轻轻,武功谋略已是常人不能及,想必也不怕这傅红雪。”

  “……”

  待新人站定以后,主婚人高声唱道:“吉时已到,行礼!”

  “一拜天地”,傅红雪与马芳龄对着苍茫大地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马芳龄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父亲深深鞠了一躬,傅红雪一动不动的站着,冷冷的看着马空群,底下议论声陡然升高,马空群却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主婚人脸色不变,又唱道:“夫妻对拜。”傅红雪转过身来,与马芳龄面对面深深一鞠躬。

  “礼成,送入洞房!”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恭贺声。

  傅红雪伸手握住马芳玲朝他伸过来的手,安排好的领路丫鬟却迟迟没有出现,看来是永远不会出现了,傅红雪这样想着,手腕翻转,拔刀劈开了朝他飞射过来的东西—是一枚银针。

  他想今晚宴客的时候动手,看来有人等不及了今晚了!

  傅红雪毫不迟疑,下一秒即欺身而上砍向马空群,却有几十个人从两边飞身而起,他们都穿着普通的江湖行头,伪装成宾客,在这大喜日子,随时要取了傅红雪性命。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许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马芳玲刚刚掀开盖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旁边的贴身婢女一掌劈晕,随后被架着带了下去。

  傅红雪被围在中间,身上是喜庆的新衣,手里却是充满不详和血腥的黑刀,他面色冷漠,衬着额上一朵眉间花显得妖异又绝色,仿若盛开在雪山之巅的红莲,可惜此时无人欣赏美人绝色。

  跳出来的拿着刀如临大敌,看着傅红雪的眼神像看一个阎罗王。

  分站两边的客人都围拢了过来,脸上表情严肃。

“马空群,你这是什么意思?”

“各位,各位,请大家听我说”,马空群笑眯眯的站起来,声音洪亮,“今日是小女的大喜之日,我作为一个父亲,岂有破坏之理?”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要和傅公子过过招,给大家伙助助兴吗?”

“我们是来喝喜酒的,可不是来看你杀人的。”

“就是就是。”

“各位稍安勿躁”马空群虚按了一下,道:“今日之事,马某人必定对各位有一个交代,还请听我细细道来。”

下面的窃窃私语之声渐渐停了,“好,我们便看你有什么缘由”

马空群作揖道“多谢各位信任。”

马空群收了宽大的袖子,双手背在身后,颇有几分长者之风,“傅红雪,你是魔教之人,之所以接近我女儿是受了花白凤的指使,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一阵哗然,众人看傅红雪的眼神也完全不同了,更有甚者,已经拔剑指向傅红雪,怒道:“魔教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傅红雪被众人围在中间,却是不慌不忙,眼神阴冷,“老奸巨猾的老贼,今日多少人也保不住你的命,血债血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哼,要不是那妖女,我大哥也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马空群仿佛有几分伤心与惋惜,“该偿命的是你啊,我苦心经营,不惜以爱女为诱饵,才使得你这大恶之徒落入众英雄手里,今日你插翅难逃了。”

“马空群”,傅红雪怒道,“分明是你设计害死了我爹,满口谎言的卑鄙小人。”

马空群冷笑了一声,却不再理他,对着下面的武林好汉道:“魔教中人残忍恶毒,这傅红雪更是大奸大恶之徒,还望各位英雄今日一同出手,为天下人除害。”

众人心里哪里不知道这两个人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但无论如何,今日是不能让傅红雪逃出去的,魔教武功太过诡异,魔教中人行事又霸道,自灭了魔教,武林才有几分安生日子过,虽然几大门派鼎立,背地里暗潮汹涌,但至少明面上谁都动不了谁,所以一直保持着平衡,如今突然出现一个魔教之人,先不说他背后的魔教,就是他自己,不管加入哪个门派,都会打破这种平衡,恐掀起腥风血雨。且魔教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所有人都以为已经覆灭,现在突然出现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难免不会出现第二个魔教或是振兴魔教,这两个都不是在座的人愿意看到的,所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几个掌门人心里有了计较,交换了几个眼神,彼此达成一致后,对着门徒做了手势,众人即迅速拿出武器进入战斗状态,慢慢朝着傅红雪包围进去。

“盟主,这可如何是好?“,黑衣人看着慢慢变小的包围圈,有些着急,”这马空群未免太过卑鄙了。“

“傅红雪想趁着大婚之日接近马空群,找机会杀了他。马空群则是利用傅红雪的魔教身份在大婚之日要他的命”,连城璧脸色有些难看,“看来我小看了万马堂的情报能力,傅红雪这样小心,也没能瞒住他。既如此,他恐怕也知道我和傅红雪的关系,怪不得这样大费周章,一是怕损耗万马堂太多力量,别人趁虚而入,所以借众人之力取傅红雪姓名,又可以消耗其它门派力量,二是怕我为傅红雪报仇。先是将计就计以二人大婚来离间我们,再撺掇众人合力杀了傅红雪,这样就是我想报仇,也怪不到他头上,只可惜……”只可惜现在的连城璧,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君子之首了,若是从前,他再悲痛恐怕也做不出杀掉一群人来报仇的事,也不会千里迢迢来破坏别人的婚礼,到傅红雪死了,他也只会知道武林众人如何杀掉魔教妖孽,今日种种,非亲眼所见,恐怕不可见马空群居心恶毒。

  所谓人善被人欺,就是这样了。

  连城璧看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不再迟疑,从怀里掏出了面具戴上,身边的黑衣人吓了一跳,“盟主,你亲自出手,若被人认出来,可有大麻烦,这……”

  连城璧不说话,拿过黑衣人背着的弓箭,朝着马空群瞄准,放手。锐利的破空声越来越近,终于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马空群反应最快,他心道一声不好,他想出声提醒,但箭已到眼前,待他翻身躲过这威力巨大的一箭,已经错失了良机,原本围着傅红雪的人已经倒了一片,出手的正是刚刚站在死者旁边的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很多人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在血泊中,围着傅红雪的包围圈产生了一个大缺口,傅红雪毫不迟疑,握着刀飞身而上,与马空群战成一团。有想要上来帮忙的,全被赶过来的连城璧与黑衣人拦了下来。

  马空群用力推开傅红雪的黑刀,他毕竟老了,有些气喘吁吁的,“没想到连城璧竟是这么个情种,你要婚娶了还恬不知耻的贴上来。”

  傅红雪面无表情,只是手上的刀越砍越重,马空群有些吃不消了,他翻身躲过傅红雪的招式,得了一个喘气得空挡道,“今日是我失策,千算万算没算到连城璧为了你盟主之位都不要了,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为了你,为我所用。”马空群脸上得表情变得微妙,“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他今日这样不管不顾,却救不了你,多可怜啊,你忍心吗?”

  说不在意是假的,傅红雪心思一动,手下有了破绽,马空群等的就是这个破绽,他翻身一剑刺过去,傅红雪连忙躲开,没想到只是虚晃一招,下一秒,破空声传来,是暗器。傅红雪躲闪不及,身体硬生生做出一个几乎超越人体极限的姿势,同时手里的刀向前一送,暗器擦着傅红雪的手臂飞过,只刺破了衣裳,刀却送进了马空群的身体,正中要害,同时一把剑也从马空群身后刺穿进来,傅红雪抬头一看,却是连城璧。连城璧手里的是普通的剑,身上不知裹了什么,竟有几分臃肿,却丝毫不影响那行云流水的一招一式――也不是平日的招式,若认真看,竟是魔教的武功。若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具,恐怕傅红雪也认不出来了,傅红雪想到这里,稍稍心安。

  剩下的人不知哪一个看到了马空群的样子,大喊了一声:“马空群死了。”竟一下子都散开逃命去了。连城璧收了招式,又命令下属清理现场及拿下万马堂余孽,才走过来查看马空群状况。马空群被刺中两处要害,已是必死无疑,却没有立即死掉,他徒劳的捂着伤口,喘着气,好久才道:“傅红雪,芳龄她是无辜的,你放过她吧,今日之事她一概不知,她是真心想嫁给你的。如果你发誓你会护她一生安稳,我愿向你磕头认罪。”

连城璧默默看着傅红雪,傅红雪沉默了一下,道:“我不需要你的磕头,你死以后,必下十八层地狱。”

  “你当初杀我父母,可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和不忍心?我母亲当时还怀着身孕。”

  马空群一下子激烈扭动起来,可惜已然油尽灯枯,他死死抓着傅红雪的袖子,眼睛暴睁着不肯闭上,傅红雪冷冷看着他,僵持了一小会,马空群又挣扎着说:“毒……是……是我下的,她……她不知道。”

  连城壁瞬间警觉,一把揪着马空群的领子,“什么毒?”,转头又惊又怒的看着傅红雪,“除了蛇毒,你还中了什么毒?”

  傅红雪不敢回答甚至不敢转头对上连城壁的眼睛,他只看着马空群,道:“把解药给我。”

  马空群喘着粗气,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已经油尽灯枯,全靠一口气撑着了!他仍是抓着傅红雪的袖子,睁大眼睛看着傅红雪。

  傅红雪一把挣开他的手,冷冷道:“她会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马空群眼睛一亮,然后瞬间失去光泽。

连城璧伸手一探,“他已经死了。”

傅红雪等这句话等了二十多年,这一瞬间某些枷锁突然破碎,他想为此笑一下,却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到全身无力,在天旋地转中他听到连城璧的惊呼,他的心肺猛然痛起来,几乎在他被连城璧揽入怀中的那一瞬间,一口黑血被吐了出来,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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