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浮生未歇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
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
致朱一龙

壁雪(雪儿亲妈在线打脸!哭了)

  傅红雪醒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整整十天,他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虚弱的要命。外面是青天白日,他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熟悉的俊颜,往日如墨石一样漆黑发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色苍白到仿佛他才是濒死的人。

  “连城璧……”

  “马空群已经死了”,连城璧死死盯着傅红雪的眼睛,声音嘶哑,他一开口,眼泪就流了下来,“傅红雪,我救不了你了。”

  傅红雪露出一个苍白至极的微笑,他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道:“救不了,就不救了。”

  傅红雪昏昏沉沉的,说了这一句话,又昏睡了过去。

  连城璧在傅红雪昏迷这几日四处奔波,江湖有名的神医都叫他请了个遍,更别提重金悬赏招来的行脚大夫,可这么多人,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别说医治,就连是什么毒都不知道。眼看着傅红雪一天天衰弱下去,连城璧急得上火,四处翻阅古籍,方法没找到,修炼的两种功法倒是反噬了好几次,到后面还是叶开把隐居多年的丁神医请了过来,诊了脉,下了药,傅红雪的情况才好了一些。

  连城璧舒了一口气,待丁神医写了方子,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丁神医反问:“谁给他下的毒?人在何处?”

  连城璧皱了皱眉,事关傅红雪,他不敢隐瞒,但也只是含含糊糊的说了前因后果,人名地点一概瞎编。

  丁神医叹了口气,道:“下毒的人既然已经死了,就没必要知道是什么毒了,已是无药可医。”

  连城璧咋一听见这话,耳边嗡的一声,几乎站不住了,他一把揪起丁神医的领子,惊怒道:“什么意思,说清楚,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丁神医哪里被这样对待过,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城璧身上的杀气如有实质,有那么一瞬间丁神医感觉这个传言中彬彬有礼的君子之首是真的会杀了他,他赶忙开口道:“傅公子中的是遮天蔽日之毒,此毒……”

  丁神医在喋喋不休的详细解释着,可是连城璧已经听不见了,遮天蔽日,怎么会是遮天蔽日?连城璧几乎瞬间就相信了丁神医的话,他回想到傅红雪突然要和马芳玲成亲,回想到万马堂时傅红雪突然的顺从,他曾经想过无数原因,绞尽脑汁的试探和求证,但最终所有的疑惑不安都变成了欣喜与感恩,他以为他终于拥有了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爱,终于凭着一颗真心换到了另一颗真心,原来竟是这样吗?连城璧突然有些茫然,他松开了丁神医,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刚刚进来的叶开不明所以,愕然道:“连兄,你怎么了?”连城璧瞬间惊醒,他转头去看叶开,眼睛红得吓人,叶开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就听连城璧问道:“马空群呢?”叶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道:“马空群不是死了吗?”连城璧急道:“那他的尸体呢?”他这几天都在为傅红雪奔波,万马堂的事情都交给叶开和手下去做了,所以对万马堂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叶开以为他要问万马堂的处理情况,正好他也是来汇报的,但是这些事情就不宜让别人知道了,他拉着连城璧走远了一些,确认丁神医听不见后压低声音道:“马空群已经火化了,骨灰让马芳玲带走了,万马堂的东西大部分都搬出来了,兄弟们很谨慎,应该没人看到。万马堂被我一把火烧了,以后不会再有万马堂存在了。”

  “烧了?”连城璧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老谋深算,他茫然四顾,一时间只觉得天地悠悠无所寄托。对啊,马空群死了,是自己和傅红雪亲手杀死的。那傅红雪怎么办,自己怎么办?贼老天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他失去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连傅红雪都要带走,为什么?

  连城璧仿佛毫无防备的被人当胸刺了一剑,心肝皆被刺破翻搅在一起,疼得死去活来。他抬起手,茫然的想要捂住伤口,但那看不见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流了出来,一点一点的带走他的生命力。

  那一瞬间,连城璧以为自己要死了。

  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呢?在那个害死母亲的晚上,在魔教里,在遇见傅红雪之前,在之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自己就应该死去的,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呢?

   “连兄,你要去看看那些东西吗?”叶开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翼翼道:“我知晓你想守着红雪,只是万马堂好些东西邪的很,有一些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马芳玲也不肯说,我想着说不定有能救红雪的法子呢。”

  连城璧听了这话,只当拿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勉强定了心神,道:“此话有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你即刻带我过去。”

  这一去就是五日,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皆是脸色灰败,好几日不眠不休的翻找,就是连城璧和叶开这样内力深厚的都有些吃不消。

  看着连城璧的脸色,叶开有些不忍,“生死有命,你我皆是凡人,既尽了人事,也只能听天命了。连兄,你尽力了,有些事情还是要看开一些。”

  连城璧看着叶开,脸上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叶开被吓了一跳,再一定睛看,连城璧已经转过头去,道:“我去看看傅红雪,叶大侠去休息吧。”

  这么多天傅红雪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丁神医说若他再不醒,很有可能一睡不醒,如今醒了,虽然连城璧知道他已是时日无多,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连城璧靠着床边怔怔的看着傅红雪苍白至极的睡颜,这么多天连日奔波,他实在困倦至极,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连城璧仿佛感觉有人轻轻拂过他的额头,睁开眼一看,就对上一双微微含着笑意的眼睛。

  傅红雪终于醒了。

  傅红雪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默默的别开眼神。

  一时无言。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彼此的人,可此时仿佛只是对视都能让心口变得千疮百孔,看不见的伤口里有鲜血在汩汩直流。

  良久过后,傅红雪费力支撑起身体,他曾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刀客,如今却衰弱到连起身都费力的地步,他轻轻把头靠在连城璧肩上,像是一个温柔的拥抱,可是他太累了,几乎下一秒,傅红雪就沉睡了过去。他们都知道,总有一天,傅红雪也会这样,靠在连城璧身上,然后睡过去,再不会醒来。

  连城璧轻轻抱住怀里这具瘦削的身体,静静在床边坐着。

  黑暗中,他轻轻吻了一下怀中青年的额头,一滴眼泪悄无声息的掉落黑暗里。

  他轻轻叹息道:“雪儿,对不起。”

  第二日一早,连城璧就差人把丁神医请了过来。

  丁神医细细诊了脉,又问了几句,沉吟了一会,重新开了方子。

连城璧让人把方子拿下去照着抓药熬药,又伺候傅红雪躺好,才拉着丁神医到一旁去,压低声音问:“前辈,前几日是我太过急躁,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宽宏大量。至于傅红雪,还请告诉在下实话,他这个样子,还能……还能熬多久?”

  丁神医到底医者仁心,看着连城璧的脸色心中大觉不忍,叹气道:“便是这样用药吊着,怕是,也不过一个月了。尽人事听天命,庄主还请保重自身啊”

  连城璧嘴唇似乎抖了一下,但他很快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来,双手抱拳谢过丁神医以后,便转头回到了床边。

下午的时候,连城璧扶着傅红雪到院子里走一走,院子里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的在搬东西装上马车,傅红雪有些惊讶,转头问连城璧:“这是要搬家么?”

  连城璧扶着他,笑道:“你之前不是想去江南吗,如今大仇得报,你我也无事在身,不如早日启程。”

  傅红雪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沉默半响,低声道:“去江南,陆路最快要十几天呢。”

  连城璧一下子心里闷的厉害,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却闭口不提。傅红雪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却平平静静的接受了这个命运。

  可是连城璧自己却不能接受。

  他平静的拉着傅红雪的手,慢慢在院子里走着,温和的说:“我听说江南是个很美的地方,平平静静的,连江湖事都很少,以后你要是喜欢,就定居在那里,好不好?”

“从前是身不由己,以后就好好在家里呆着,或者去看看名山大川,再也不打打杀杀,背负血债。”

“你以前不注意身体,落下那么多病根,那些药水都要天天泡,你不要以为我会让你躲懒。”

“我原本想着把师傅请来给你做阳春面,后来又想,请师傅太贵了,所以我自己学着做了,以后做给你吃,好不好?”

  傅红雪仿佛被逗笑了,低头笑了一声,道:“好!”

  傅红雪走累了,他们就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看着下人进进出出,连城璧说了几句闲聊的话,却没听见傅红雪回应,转头一看,傅红雪已经单手倚在桌子睡着了,总是过分苍白的脸被夕阳渲染上了几分暖色,连城璧伸手去摸,触手一片冰凉。

  连城璧心里疼得厉害。他轻轻把傅红雪背起来,把他背回了屋里。

  第二天连城璧拉着傅红雪上了马车,丁神医和叶开被赶去另一辆马车大眼瞪小眼。马车很宽敞,上面铺了厚厚的毯子,设计上也是尽量减少颠簸,尽力保证马车的舒适。傅红雪躺在上面,竟然也不觉得颠簸摇晃,他躺在连城璧膝盖上,闻着淡淡的药香,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连城璧闲聊,然后慢慢睡过去。

  一开始,他们一边朝江南去,一边也看看路途的风景,在家丁丫鬟去添置物品时也随便逛逛当地市集,在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傅红雪给连城璧买了一根白玉簪子,连城璧便天天拿来束发,衬着身上的白衣裳,手上再持一把扇子,竟也似富贵人家的浪荡公子出来游玩人间的模样,他轻佻的凑近傅红雪,嗅了嗅他的脖颈,煞有介事的装模作样,“这位公子,在下对你一见倾心,可愿赐一夜春宵否?”傅红雪不理他,直是一副冷淡模样,被缠得烦了,便道:“这位公子,我已有家室,还请自重。”爱而不得的浪荡公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便自己把美人抢回去了。真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到后来傅红雪一天天衰弱下去,几乎连马车也下不得了,连城璧便天天在马车上面陪着他,丫鬟家丁采买也是快去快回,除了晚上休整,几乎不再有停车的时候了。

  半夜的时候,傅红雪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连城璧本来就处处留意着,睡觉也是紧绷着,一下子便醒了。他翻身起来,用火折子点了蜡烛,却见傅红雪脸色苍白,一身冷汗。

“傅红雪“连城璧抓着他的肩,问道:”你怎么了?“

  傅红雪紧紧抱着自己,面色扭曲,冷汗直流。

  连城璧知道是他身体里的毒发作了,他也知道傅红雪将面对什么。

  他抱起傅红雪,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傅红雪疼得冷汗直流,可是他没有喊过一声疼,只是拼命把自己埋进连城璧怀里,实在疼得受不住时,他便张口叫连城璧的名字,他道:“连城璧……“

  连城璧紧紧抱着他,声音沙哑,道:“我在这里,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傅红雪徒劳的忍耐,挣扎,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住了,一口咬在连城璧肩上,整齐的牙齿几乎瞬间就陷进肉里,满口血腥。连城璧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他只是紧紧抱着傅红雪,就这样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时,剧毒带来的疼痛才慢慢停息下去,但是傅红雪从此变得虚弱至极,再也没能自己走下马车。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日子变得格外漫长,傅红雪几乎不再有清醒的时候,几乎每次醒来都是因为剧毒发作带来的疼痛,疼痛过后他又会陷入昏迷。

  有一日剧毒发作时,傅红雪趴在连城璧怀里,脸上血色褪尽,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喉咙里透出抑制不住的痛吟,忍耐了几个时辰后,他低声哀求道:“连城璧,你杀了我吧。”连城璧一愣,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他死死咬紧一口银牙,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待剧毒带来的疼痛过去了,傅红雪又道:“城壁,对不起!”

  丁神医过来诊脉,听了连城璧的话,叹了一口气道:“他只会越来越疼,最后便如挖心掏肺一样疼,死确实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他看了连城璧一眼,这些天他也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从大夫的角度劝道:“你放过他吧。你不知道他受的折磨,扒皮抽筋,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是,徒留在世也不过是白白受折磨。“

  连城璧死死咬着牙,紧紧将傅红雪抱在怀里,默然不语。

  难得清醒的时候,连城璧便背他到外面走走,傅红雪躺在他背上,昏昏沉沉的,走了好一会,连城璧温柔的说:“我们要回去了!“

傅红雪被疼痛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他用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连城璧,我可能去不了江南了。“

  连城璧浑身一震,心头剧痛。

  他们果然到不了江南了。当晚傅红雪剧毒再次发作,这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可怕千万倍,青年遏制不住的痛嚎和呻吟几乎击碎连城壁所有的理智。丁神医过来施了针也不起作用,必须用其它的法子了。马车虽然相对宽敞,到底小了些,好在此次营地离镇里不远,连城璧赶忙抱着傅红雪到了最近的医馆,医馆老板被吓了一大跳,跟来的手下赶紧简单说了情况给了银子吩咐他配合拿药,叶开拎着丁神医随后赶到。丁神医用了许多法子都没起作用,被逼无奈下了重药。后半夜,傅红雪终于安静了下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人说话,在场几个人都明白,大限已至,无可奈何。

  叶开又急又难过,问道:“真的没法子了吗?”

  丁神医犹豫了一下,到底摇了摇头。

  连城璧弯腰将傅红雪抱了起来,他道:“你们出去吧,让我同他再说几句话。“

  叶开心中悲痛难当,眼泪也流了下来,他低声道:“连兄,还请保重啊。”说罢把丁神医拉了出去。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俩。

  连城璧却不说话,他从怀里拿出一枚药丸,塞进了傅红雪嘴里。他把傅红雪抱的紧紧的,道:“救不了你,我舍了命也要救的。“

“这辈子我绝不放过你!”

  他微微一笑,然后把傅红雪摆成练功的姿势,在他后面坐下,双手放在他肩上,开始运功。

  在睡梦中,傅红雪感觉到好像有谁在细细描摹他的眉目,多日的疼痛如潮水退去。

  傅红雪醒来的时候是在江南一个小房子里,他一觉醒来,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为什么受伤。有一个慈眉善目却凶巴巴的大夫给他端来了一碗参茶,听熬药的小厮说他姓丁,他便道:“丁大夫,我身上身无分文的可付不了你的钱,你总是给我这样好的补品,真是医者仁心。“

  丁大夫白了他一眼,道:“捡到你给你治伤花了我多少功夫,你好好给我补着便是了。“

  傅红雪便奇道:“既是你救了我,那你可知我为何受伤?叫什么?“

  那大夫不耐烦的端碗出去,道:“我只知道你住在这条街尽头的那栋大宅子,整天闭门不出,神神秘秘的,谁知道你叫什么,为什么被打伤?就是这条街的人说不定都没人认识你,兴许你是个江湖杀手也说不定。”又道:“好的差不多就行了,床头那个包袱是你的,拿了赶紧滚,回你家去。以后别打打杀杀的,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过了一会又拿了几个药包进来,放在桌子上,“每日泡一次,一次放半包,每月用完了过来拿。”想了想又道:“原是我和别人的一个赌注,恰巧是你撞上了,你别害我输了,我的那本医术孤本可不想还给他。”

  傅红雪虽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对这种事情总是要问清楚的,便道:“为何那位前辈拿我做赌呢?”

  丁大夫一边翻白眼一边走出去,道:“正好你小子走运撞上了呗!你一个青年人哪来那么多好奇心。”

  傅红雪便拿了床头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的衣服有些眼熟,想必是自己的,翻了翻又有好些银票和碎银子,再翻了翻,又看见了一只白玉簪子,傅红雪心想,打伤自己又不劫财,看来是江湖恩怨,可是自己何时染上江湖恩怨了?

  傅红雪留了一张银票压在桌子上,然后把包袱背好走出门去,外面阳光明媚,天空蓝蓝的,好看的紧,傅红雪总觉得左手少了点什么东西,想必是自己拿惯了扇子。傅红雪想得入神,不经意被炽热的太阳恍了眼,突然想起有谁曾温柔的说过要陪自己来江南,是谁呢,仔细想想,却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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